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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段落-----
古典作品研究
左氏以良史之材,博闻多识,本未尝求附于《春秋》之义,后人增设条例,推衍事迹,强以为传《春秋》,冀以夺《公羊》博士之师法,名为尊之,实则诬之。
“后人”者,当指刘、贾诸人。刘逢禄以为,刘、贾之徒,增设义例,实欲申《左氏》传经之旨,进而能立于学官。衡诸刘、贾、许、颍等对《左氏》义例之转相增繁、《左氏》欲立官学之症结,刘氏之说,不为无据。近人程南洲探论贾逵养例之学,亦云:
贾氏诠释经传,创设义例,多阐微言大义,欲与《公》、《谷》争辉。盖《左氏》之议立博士,《公羊》家均以《左氏》不传《春秋》拒之。所谓《左氏》不传《春秋》者,即谓《左氏》不传义法。故刘子骏创通大义,与《公羊》抗衡。景伯承其余绪,亦设义例,申其微言,如日月褒贬例、名氏称谓例,皆仿《公》、《谷》,而欲与之争长。此外,凡解经文,均重阐述义法,以示《左氏》非第传史事而已。
程氏之说洵然。
自刘歆创通《左氏》大义,至贾逵张大义例之学,其后颖容、许淑、服虔等,纷受其影响,以条例诠经,由前文所举时月日例一端,可略见其梗概矣。
二、《公羊解诂》摆落章句、寻求义例
何休《序》言《春秋》“本据乱而作,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说者疑惑”。《疏》云:
非常异义者,即庄四年齐襄复九世之雠而灭纪、僖元年实与齐桓专封是也。……其可怪之论者,即邾娄叔术妻嫂而《春秋》善之是也。(页2)
《春秋》尊王,依其常义,诸侯不得专讨、专封,今齐襄复九世国雠而灭纪国、齐桓救邢而专封,《公羊春秋》既未讥贬,反而贤之、讳之,故曰“非常异义”;叔术杀鲁贤臣而妻嫂,《公羊春秋》既未责之,反而贤其让国于夏父之德,是“可怪之论”。说解《公羊春秋》者,“严彭祖、颜安乐之徒”(《序、疏》,页2),未能理会《春秋》既据乱而作,圣人拨乱反正之道,当有异于常理而以行权处之者,故于诠释经传时,惑于常理,导致“倍经任意,反传违戾”之创。所谓“倍经”,《疏》云:
即成二年逢丑父代齐侯当左以免其主,《春秋》不非,而说者非之,是背经也。(页2)
《公羊》言丑父死君行权,以免齐顷公之难,经文未曾非之,严、颜之徒则讥丑父,故虽解经义,而反背于经也。“任意”者,《疏》云:
《春秋》有三世异辞之言,颜安乐以为:从襄二十一年之后,孔子生讫即为所见之世。(页2)
颜氏以襄公二十一年孔子生后为所见之世,何休不从其说,盖“以为凡言见者,目睹其事,心识其理,乃可以为见,孔子始生,未能识别,宁得谓之所见乎?故《春秋说》云:‘文、宣、成、襄,所闻之世。’(不分疏二十一年已后,明为一世矣。”《公羊注疏》,卷1,页4)何休以“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卷1,页23),今颜氏分张一公而使之两属,是其任意也。“反传违戾”者,《疏》云:
宣十七年六月癸卯,日有食之。案:隐三年传云:“某月某日朔,日有食之者,食正朔也。其或日、或不日者,或失之前,或失之后。失之前者,朔在前也。”谓二日乃食,失正朔于前,是以但书其日而已,“失之后者,朔在后也。”谓晦日食,失正朔于前,是以又不书日,但书其月而已,即庄十八年三月日有食之是也。以此言之,则日食之道,不过晦朔与二日,即宣十七年言日不言朔者,是二日明矣;而颜氏以为十四日日食,是反传违戾也。(页2)
《疏》据何注《二日食》(卷3,页7),指颜氏十四日日食乃违反传义。严、颜之徒惑于经传,“义虽不是,但其形势已然”,“虽复致问,不得不广引外文,望成其说”(《序、疏》,页3),而形成讲诵先师公羊氏之学,至于百万言,犹有不能理解者,遂又有“时加酿嘲辞,援引他经,失其句读,以无为有”之创,《疏》云:
颜安乐等解此《公羊》,苟取顽曹之语,不顾理之是非,若世人云:“雨雪其雱,臣助君虐”之类是也。(页2)
此“加酿嘲辞”之谓也。“援引他经,失之句读”者,《疏》云:
颜氏之徒既解《公羊》,乃取他经为义,犹贼党入门,主人错乱,故曰失其句读。(页3)
“以无为有”者,《疏》云:
《公羊》经传本无以周王为天囚之义,而《公羊》说及严、颜之徒以周王为天囚,故曰以无为有也。(页3)
严、颜之徒不仅未发挥经师“指括其文,敷畅其义”之功能,在经传义理犹有不解之情况下,又取他经与《公羊》相出入者,牵引为义;此犹夏侯建“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牵引以次章句,具文饰说”。
故章句必具文,具文者,备具原文而一一说之。遇有不可说处,则不免于饰说矣。……求为具文饰说,乃不得不左右采获,备问五经,取其相出入者,牵引以为说矣。
严、颜之徒,章句繁辞缘是而生,后生亦疑而莫正。《公羊》之创,乃由惑于经传而走向章句之浮辞繁长。王莽之时,始省五经章句
(鯈)就侍中丁恭受《公羊》严氏《春秋》。……初,鯈删定《公羊》严氏《春秋章句》,世号“樊侯学”。(卷32,页3~5)
又《张霸传》云:
(张霸)后就长水校尉樊鯈受严氏《公羊春秋》,遂博览五经。初,霸以樊鯈删严氏《春秋》犹多繁辞,乃减定为二十万言,更名“张氏学”。(卷36,页17)
由钟兴奉诏删定严氏《春秋章句》,樊鯈又删之,张霸又删为二十万言,严氏章句浮辞烦多,可见一斑。治严、颜章句者,破坏大体,既不能究其微言大义之旨归,又无益于先王之治道,“是以治古学、贵文章者,谓之俗儒”。至于治古学者,不乐守章句师法,多尚兼通,《桓谭传》称谭:
博学多通,遍习多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学,……憙非毁俗儒。(卷28上,页1)
严、颜章句之徒,亦自然为当时治古学者讥为俗儒;而“俗儒守文,多失其真”
何休注《公羊》,即在补严、颜章句之缺失,以挽回《公羊》阐抉经心,祖述仲尼之颓势。其争胜于贾逵《左氏》学之道,即是摆落章句,寻求胡毋生《条例》,以资应敌。《后汉书·儒林传》言其:“乃作《春秋公羊解诂》,覃思不窥门十有七年;又注训《孝经》、《论语》、《风角》、《七分》,皆经纬典谟,不与守文同说。”(卷79下,页12)其注《公羊》,不以“章句”名之,而取“解诂”为题者,盖解诂视章句为简
胡毋生本虽以《公羊》经传传授董氏,犹自别作《条例》,故何氏取之以通《公羊》也。虽取以通传意,犹谦未敢言已尽得胡毋之旨,故言略依而已。(页4)
《公羊》之记于竹帛,始自汉公羊氏及弟子胡毋生等
自宣尼没,七十子亡,经义乖散,秦复火之,然胡毋子都禀天淳和,沉沦大道,深演圣人之旨,始为《春秋》制造《章句》,是故严、颜有所祖述征微,后生得以光启,斯所谓法施于人者也。故宣尼豫表之日,胡毋生知时情,匿书自藏,不敢有声。……太守以不材,尝学《春秋》胡毋《章句》,每读其书,思睹其人,不意千载来临此邦,是乃太守之先师。
据何《序》、李文,则胡毋生有《公羊条例》、《春秋章句》之作。胡毋生只传公孙弘一人,故其《公羊》学不如董仲舒一系影响西汉官学之深远,仅为齐民间言《公羊春秋》学者宗事之,此盖其著述流传不广、不为人知之原因。《后汉书·李固传》谓:永和中,固以荆州刺史徙为泰山太守。
胡毋氏《章句》,据李子坚言,当时匿书自藏,殆归教于齐,齐之学《春秋》者传,至后汉犹存,为何邵公等所祖述。
何休取胡毋氏《条例》以隐括《公羊》传义,使就规矩;又作《春秋公羊文谥例》一卷
此《春秋》五始、二科、九旨、七等、六辅、二类之义,以矫枉拨乱,为受命品道之端,正德之纪也。(卷1,页4)
“五始者,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是也。”“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此一科三旨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二科六旨也。又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七等者,州、国、氏、人、名、字、子是也。六辅者,公辅天子、卿辅公、大夫辅卿、士辅大夫、京师辅君、诸夏辅京师是也。二类者,人事与灾异是也。”(卷1,页4)《文谥例》乃翼《公羊解诂》而作
(一)朝例时(《公羊解诂》隐公二年:“朝聘会盟例皆时。”)
△《公羊解诂》桓公二年:“(秋,七月,纪侯来朝。)月者,明当尊而不臣,所以广孝敬。”
(二)聘例时
△《公羊解诂》襄公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颇来聘。)月者,公数如晋,希见答,今见聘,故喜录之。”
(三)会例时
△《公羊解诂》隐公十年:“(春王二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月者,隐前为郑所获,今始与相见,故危录内,明君子当犯而不校也。”
(四)君大夫盟例日,小信月,大信时(《公羊解诂》隐公元年:“君大夫盟例日,此月者……小信辞也,大信者时。”
△《公羊解诂》桓公十一年,“(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盟不日者,未命大夫盟会用兵,上不及大夫,下重于士,罚疑从轻,故责之略。”
(五)微者盟例时(《公羊解诂》隐公元年)
△《公羊解诂》隐公元年:“(九月,及宋人盟于宿。)此月者,隐公贤君,虽使微者,有可采取,故录也。”
(六)来盟例皆时(《公羊解诂》桓公十四年:“莅盟、来盟例皆时。”)
△《公羊解诂》文公十五年:“(三月,宋司马华孙来盟。)月者,文公微弱,大夫秉政,宋亦蔽于三世之党,三乱结盟,故不与信辞。”
(七)侵例时(《公羊解诂》隐公二年:“侵伐围入例皆时。”)
△《公羊解诂》庄公十年:“(二月,公侵宋。)月者,属北败疆齐之兵,南侵疆宋,南北有难,复连祸于大国,故危之。”
(八)伐例时
△《公羊解诂》庄公三年:“(春王三月,溺会齐师伐卫。)月者,卫朔背叛出奔,天子新立卫公子留,齐、鲁无惮天子之心而伐之,故明恶重于伐,故月也。”
(九)围例时
△《公羊解诂》襄公十二年:“(春王正月,莒人伐我东鄙,围台。)萧鱼之会,服郑最难,不务长和亲,复相贪犯,故讳而言围以起之。月者,加责之。”
(一○)入例时,伤害多则月(《公羊解诂》隐公二年)
△《公羊解诂》定公四年:“(庚辰,吴入楚。)日者,恶其无义。”
(一一)战例时,偏战日,诈战月(《公羊解诂》隐公六年)
△《公羊解诂》昭公十七年:“(楚人及吴战于长岸。)不月者,略两夷。”
(一二)灭例月(《公羊解诂》隐公二年)
△《公羊解诂》僖公十七年:“(夏,灭项。)不月者,桓公不坐灭,略小国。”
(一三)定哀灭例日(《公羊解诂》定公四年)
△《公羊解诂》哀公八年:“(春王正月,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传:曷为不言其灭?讳同姓之灭也。)不日者,深讳之。”
(一四)迁例大国月,重烦劳也,小国时(《公羊解诂》僖公元年)
△《公羊解诂》僖公元年:“(夏,六月,邢迁于陈仪。)此小国月者,霸者所助城,故与大国同。”
(一五)溃例月(《公羊解诂》僖公四年)
△《公羊解诂》成公九年:“(楚公婴齐帅师伐莒。庚申,莒溃。)日者,录责中国无信,同盟不能相救,至为夷狄所溃。”
(一六)取邑例时(《公羊解诂》隐公四年)
△《公羊解诂》昭公元年:“(二月,取运。)月者,为内善得之也。”
(一七)救例时(《公羊解诂》庄公元年)
△《公羊解诂》庄公六年:“(春王三月,王人子突救卫。)此月者,嫌实微者,故加录之,以起实贵子突。”
(一八)致例时(《公羊解诂》桓公十六年)
△《公羊解诂》桓公十六年:“(秋,七月,公至自伐郑。)此月者,善其比与善行义,故以致复加月也。”
(一九)大国例卒日葬月(《公羊解诂》隐公四年:“卒日葬月,达于《春秋》,为大国例。”)
△《公羊解诂》僖公二十五年:“(秋,葬卫文公。)不月者,灭同姓,故夺臣子恩也。”
△《公羊解诂》文公四年:“(夏,四月,宋公王臣卒。)不日者,内娶略。”
(二○)讨贼例时(《公羊解诂》隐公四年)
△《公羊解诂》隐公四年:“(九月,卫人杀州吁于濮。)此月者,久之也。”
(二一)执例时(《公羊解诂》桓公十一年)
△《公羊解诂》桓公十一年:“(九月,宋人执郑祭仲。)此月者,为突归郑夺正,郑伯出奔。”
(二二)大国奔例月(《公羊解诂》昭公二十一年)
△《公羊解诂》昭公二十一年:“(冬,蔡侯出奔楚)此时者,意背中国而与楚,故略之。”
(二三)内大夫奔例,无罪者日,有罪者月;外大夫奔例时(《公羊解诂》闵公二年)
△《公羊解诂》宣公十八年:“(归父还自晋,至柽,遂奔齐。)不日者,伯讨可逐,故从有罪例也。”
△《公羊解诂》庄公十二年:“(冬,十月,宋万出奔陈。)月者,使与大国君奔同例,明疆御也。”
(二四)大国篡例月,小国时;立纳入皆为篡(《公羊解诂》隐公四年)
△《公羊解诂》庄公九年:“(夏,齐小白入于齐。)不月者,移恶于鲁也。”
(二五)复归例皆时(《公羊解诂》僖公二十八年)
△《公羊解诂》襄公二十六年:“(春王二月辛卯,卫宁喜弑其君剽。卫孙林父入于戚以叛,甲午,卫侯衎复归于卫。)日者,起宁氏复纳之,故出入同文也。宁喜弑君而卫侯归,则宁氏纳之明矣。以归、出奔俱日,知出纳之者同。”
(二六)失礼鬼神例日(《公羊解诂》隐公五年)
△《公羊解诂》隐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官。初献六羽。)此不日者,嫌独考宫以非礼书,故从末言初可知。”
(二七)失礼宗庙例时(《公羊解诂》庄公二十三年)
△《公羊解诂》庄二十四年:“(春王三月,刻桓宫桷。)月者,功重于丹楹。”
(二八)搜例时(《公羊解诂》桓公六年)
△《公羊解诂》桓公六年:“(秋,八月壬午,大阅。)此日者,桓既无文德,又忽望武备,故尤危录。”
(二九)狩例时(《公羊解诂》桓公四年)
△《公羊解诂》桓公四年:“(春正月,公狩于郎。)此月者,讥不时也。”
(三○)求例时(《公羊解诂》桓公十五年)
△《公羊解诂》桓公十五年:“(春,二月,天王使家父来求车。)此月者,桓行恶,不能诛,反从求之,故独月。”
(三一)救例时(《公羊解诂》庄公六年)
△《公羊解诂》庄公六年:“(春,王三月,王人子突救卫。)此月者,嫌实微者,故加录之,以起实贵子突。”
何休往往假日月褒贬之义遍注《公羊》,以上不过列举正例例目、变例例证凡三十一类,何注例目及随义而发之例,尚不止于此,然取与《公羊传》日月之例相较,足见其言例愈广;其所褒贬者,或藉以发挥“《春秋》上刺王公,下讥卿大夫,而逮士庶人”之义(《公羊解诂》,卷1,页21),或藉以明善善恶恶之旨,或托之以申尊王攘夷大义,或托之以阐礼义,释义更细,且有以阴阳观念附于日月之间也。其例目增多之原因,窃以为,盖有三端:
其一,《公羊解诂·序》云:“略依胡毋生《条例》,多得其正。”胡毋生《条例》内容虽不可得见,惟可能隐括有时月日义例在内。
其二,《公羊解诂》引“或说”之例有三,皆假时日而言褒贬之义:
△《公羊解诂》成公十八年:“十有二月,仲孙蔑会晋侯、宋公、卫侯、邾娄子、齐崔抒同盟于虚打。”《公羊解诂》曰:“不日者,时欲行义,为宋诛鱼石,故善而为信辞。或丧盟略。”
△《公羊传》定公元年:“(夏,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乾侯。戊辰,公即位。)即位不日,此何以日?录乎内也。”《公羊解诂》曰:“内事详录,善得五日变礼。或说危不得以逾年正月即位,故日。”
△《春秋》定公十四年:“城莒父及霄。”《公羊解诂》曰:“去冬者,是岁盖孔子由大司寇摄相事……齐惧,北面事鲁,馈女乐以间之,定公听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当坐淫,故贬之。……或说无冬者,坐受女乐,令圣人去冬,阴臣之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