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四川与日本十四1876年

年,中日两国正式签订《中日修好条规》及通商章程,标志着中日两国正式建交之始,年正式交换生效,从此两国人士的交往便有所依凭,这便是年竹添进一郎从北京游历巴蜀的时代背景。竹添自幼习中国古代经典,四岁诵《孝经》、五岁学《论语》、七岁读《资治通鉴》,及长更是遍读中国古代典籍,博览群书,了然无胸。作为中国人,我们看他每到一地,熟练地参引古代典籍,如郦道元的《水经注》、陆游的《入蜀记》、范成大的《吴船录》等书,便会感到一点惭愧。他刊行《栈云峡雨日记》时能请到著名学者俞樾、彼时重臣李鸿章作序,非只是浪得虚名之借重。

▲与竹添进一郎有诸多交流的晚清著名学者俞樾

竹添进一郎虽然是名学者,但其职业却曾是驻朝鲜与中国的外交官,与各类名流颇有往还。年竹添进一郎随日本驻中国公使至中国,年1月抵北京,甫一到任,就因使馆精简工作人员,而失去工作,他便趁机与另一位日人津田君亮相约同游巴蜀。对于巴蜀,虽然他熟读陆游的《入蜀记》与范成大的《吴船录》,也终究是纸面得来,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研究。很巧的是,他在北京日本使馆数月期间,常常听人说起巴蜀之雄奇壮丽,引发了作为壮年的他之游兴。“余从森公使航清国,驻北京公馆者数月。每闻客自蜀中来,谈其山水风土,神飞魂驰,不能自禁。遂请于公使,与津田君亮以九年(明治九年,年)五月二日治装启行,即清光绪二年四月九日也。”(见张明杰整理、竹添进一郎著《栈云峡雨日记》、股野琢著《苇杭游记》,中华书局年版,下引如不说明,均引自本书)。从这个自序里我们不难看出,他对游历四川的兴趣,除了在书本上的了解外,主要是才游历者神采飞扬的描绘。

▲俞樾致竹添进一郎的信函(局部)

外国人入巴蜀,日本人是比较晚的,究其原因是在日本明治维新之前,日本还并不是个开放的、眼光向外的国家。虽然与中国文化渊源深厚,但巴蜀地区从来不是儒学中心,不像齐鲁大地那样受到他们虔诚的朝拜,不像北京那样作为清朝首都因政治、经济的优势受到的瞩目,亦不像江南那样人文荟萃,颇得地利,出入随意且方便。外国人进入中国广大内陆腹地有诸种动力,如跋涉探险、猎奇旅行、采集动植物标本等,但没有一种动力可超过宗教传布的力量。因此当我们看到英、美、法、德诸国传教士因信仰问题频繁与中国人发生冲突,引发不少事端时,日本并没有进入这些事件的中心。因为一个深受佛教影响的国家,不像西方传教士那般执著,尽管中日建交后曾有日本僧侣到中国来建佛寺,但其影响较小,远不足以与西人在中国传教引起的冲突,其影响如此深广。日本人对西人传教之认识,也并不比中国人高明多少,哪怕像竹添进一郎这样博学之人,也不例外,“府中(指顺德府,今河北邢台市——冉注)天主堂且二十八宇。盖二京十八省,皆建教场,法郎西国人来驻,教诱妖教,共用心可谓毒矣。”(5月12日)复次,这个时候,日本对中国尚有一定的崇敬之心,其自信及野心,还不足以远及中国内陆腹地,无论是从探险、旅行还是一定意义上的科考,都尚属鞭长莫及。故以我们的推断,竹添进一郎之入巴蜀,应该算是清代时期,日本方面有记载之首次旅行。

▲晚清画家何金寿为《栈云峡雨日记》绘的蜀江图

当年1月法国传教士古伯察到达西藏,在西藏待了不到三个月后便被驻藏大臣琦善匆匆请出西藏,由西藏入川(见古伯察所著之《中华帝国纪行》);同年九月西班牙传士陆怀仁私入湖北,被捕遣回时,中国与日本内部则还是另一番情形。同年七月,清朝命盛京、直隶、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七省海防练兵。同年正月至二月,日本仁孝天皇死而孝明天皇践祚,法国船只自流球来、美国船只自浦贺来,皆请通商,不许,幕府与中国的海防边疆大臣一样奏陈外国事。中国与日本处于同样不可理喻的内耗之中,视那些带来货殖利益的商船为不祥之物,将虚骄其表、怯弱其里的民族情绪发挥到极致。年,我们故事的主角,将是第一位进入巴蜀的竹添进一郎才四岁,还在鸿蒙之中,但早慧的他已在诵读《孝经》。当他于年游历巴蜀的时候,瞬忽已过30年。年中国四川南充等县发生教案,英国怡和洋行建淞沪铁路,旋由中国收购拆毁。而日本同年遣使与中国交涉朝鲜事,不久迫使朝鲜签订修好条约,国内则制定有华族惩戒法、命元老院起草宪法、设立幼稚园。两国的情势,已大有不同。

  

 踏入天府翠云之土

年5月2日,竹添进一郎、津田君亮,雇北京人侯志信为向导,从北京出发,历河北、河南、陕西而四川。沿途经历的名胜古迹,风土民情,气候物产,皆能征引文献,详明古今。经过50天的行走,于6月21日由川陕古道进入四川境内之筹笔驿亦即神宣驿,费时十一日,经剑阁道,抵达成都,其所花费的时间与明朝地理学家王士性所走之苍溪、阆中、盐亭、潼川、绵阳、德阳、新都大略相同。虽然两位系相隔两百多年后在同一道路上旅行,但在道路没有质的改善的情况下,正如法国著名诗人保尔·瓦雷里所说:“拿破仑的行军速度与尤利乌斯.凯撒同样缓慢”。

▲剑阁蜀道上的古柏白郎摄

古蜀道危险之情状,素来为人所乐道,竹添进一郎也不例外。他在用浅白文言道出此中苦辛外,不时征引古人诗文来支持此一印象,如过神宣驿之葱岭,引杜甫的“途危石滑”来加强其闻见。观千佛岩时,他在描述佛像各异之形态后,像他一惯所斥之庙宇遍地的现实一样,“愚氓喜怪,犹可恕焉;官而诱之,何与?”(6月22日)四川人“俗素信佛,挽近则駸駸入于祆教,全省盖教会数十万云”(7月3日),“余初在成都,闻重庆有祆教之变,至则已平矣”(7月21日)。

竹添进一郎不愧深浸儒家思想的人,不语怪力乱神,很得韩愈“谏迎佛骨表”的真谛,其对佛教乃至任何宗教没有好感,可谓一脉相承。除了对宗教的排拒有些偏执外,他认为当官的如唐代利州刺史韦杭镌佛像就是不该的行为,因为这是民脂民膏,而且不符竹添进一郎比较崇尚科学的信念。竹添对中国世风颓败,沿途见生民吸食鸦片之风,多有讥评。过上亭铺亦即琅珰驿,到七曲山,见文昌庙,他对立庙以求考学,就像今日高考去烧香进佛,颇不以为然,“正学之不讲,人心之卑污,可胜叹哉!”(6月28日)他在成都见着支矶石时,竟失望而生气,“黝然淡黑,不过一顽石也。乃相传以为天上物,立祠奉之。人情喜诞,往往乃尔”(7月5至7日)。但他遇着高兴之事,也是不惜表扬之辞的,如从绵阳到罗江,“适有驱犊至者,放歌一声,响震林表,顾余而笑,岂沮溺之流欤?”(6月30日)一个放牧人无忧无虑的歌声,让他想起长沮、桀溺两位曾经规劝过孔子的隐士。

▲晚清时的剑门关选自山川早水撰写的《巴蜀旧影》一书

▲晚清时,蜀道上的朝天阁选自山川早水撰写的《巴蜀旧影》一书

6月23日宿昭化,竹添进一郎看见昭化正在修筑道路,而且发生了一路上没有发生过的“夜有盗夺衣物去”的事,可见彼时川北民贫盗滋的情形。本来前日可以从距昭化里的朝天镇坐船而下一日即至昭化,但竹添说“然大险矣”(6月21日),清末嘉陵江的水势之大及航道之险,由此不难想见。在昭化因雨受阻一日,想必于城内曾见龙门书院、费公祠等遗迹,至于祀丁建业、丁保桢之父子之丁公祠——丁建业曾任昭化县令,而丁保桢则诞生于昭化——则在其路过的三年后的才建,自是未及见。而丁保桢之督四川亦是在年的下半年,故竹添一行与丁家竟不曾发生一点关系。从昭化下来,剑门之奇,让竹添大呼过瘾,“余自得剑山,步步呼奇叫快,不觉轿中倾轧之苦也”(6月25日)。而对剑阁县城的评价则是,“山左右合,而城适当其洼,狭而卑,其势宜攻而不宜守”(6月26日),真可谓简洁而准确。如今新县城因官模官样的政绩工程,而展迁至绵广高速公路旁,而老县城则依旧“狭而卑”地破旧不堪,好在鹤鸣山上的承隋唐佛像尚存,差堪告慰。

我们见惯不怪的事,外人倒觉新鲜,这也是异地情调的吸引作用。许多第一次从陕西入四川的人,都有特别惊叹的感受,古之杜甫等人固不免,今之贾平凹、余秋雨亦如是,对于竹添进一郎这样的域外人士,就更是如此。他到了梓潼后说,“顾望来路,惟见群山万岳翔于云际,恍然疑从九天飞下吧”(6月28日)。过魏城驿,他写道:“湿云低处一鸠鸣,十日曾无两日晴。满地桑阴深又浅,吹为绿雨到绵城”(《过魏城驿抵绵州》),令人想起唐代诗人罗隐过魏城驿所写的的“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到罗江,“夹路秧田,方经新雨,苍翠染衣。山回溪转,松竹深窈,茅舍八九,乍见乍隐,随风摇曳”(6月30日),好一派惬意的田园风光。抵德阳时更进一步,“自此西南广袤千里,土厚水深,真天府也”(7月1日)。

▲剑阁古道上的川式民居白郎摄

▲剑阁古道上的古桥白郎摄

南北两地人物风光之别,在秦岭的横阻之下,显得非常的特别而突兀,因之特别容易引起外来者的感慨。这感慨里面,当然有着实的成份,但也不无讶异之处。竹添说,初到西安,获稻米不易,加之蜀道虎豹出没,道途狭险,想到一路上不容易吃到大米。但出乎意料的是,进入四川,山地之间无不种植稻米与小麦,到处是鸡犬相闻,牛羊载路。“路之险者,凿而辟之,栈之危者,磴而栏之,宛为康庄,两骑联走矣。都邑则繁盛,客店则闳壮,肩舆络绎,昼夜不绝。小站亦皆炊膏梁以待客。吁!天下之事,每出意料所不及,非深于阅历者印字机可与语之哉?“(6月28日)在糟糕的专制制度之下,四川虽亦久撄贫病之苦,但因地利之馈赠,土壤之肥沃,风雨之调顺,物产之饶富,人民之勤劳,竟亦使日人乍见之下,而大兴意外之叹。

  

▲年的七曲山大庙

▲梓潼七曲山大庙白郎摄

▲梓潼七曲山大庙的桂香殿白郎摄

▲年秋天,七曲山大庙的香客白郎摄

撰文

冉云飞

供图

白郎等

主编

晨曦

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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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

Bir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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