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世范之睦亲篇,人之犯我,藏蓄而

“今人以求知识为学,古人则以修身为学。”古人学习的目的与今人不同,其根本目的是培养德行,从而成为一个人格完满、生命充盈的人。

学习道理和方法,不是为了记忆和考试,而是为了更好地体验生活,把所学内化为生命的一部分。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学贵自得。自得才能居之安、资之深,才能“左右逢源”。

修身之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

在理解中国传统文化时,要有意识地减少观念上先入为主的遮蔽和误解。

例如,今人对“忠孝”的理解,容易从平等的角度出发,从而误解古人的本意。忠、孝在各自的语境中都包含一对关系,并且对关系的双方都有要求。最重要的是,这要求是反求诸己的,即各自要求自己,而不是要求对方。如果不理解这种一对关系和自我要求的理念,就无法真正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

再例如,古人的“夫妇有别”中的“别”,是从男女的生理、心理差别出发,进而在社会分工和责任承担方面有所区别。但今人在理解的时候,更多从权利的角度出发,甚至得出人格不平等的理解。

“夫、妇”是互补的关系,做丈夫的需要有担当精神,把握方向,但要动之以义,做出的选择只有符合正义、顺应道理,妻子才能顺之而动。丈夫行为不合正义,妻子不能盲目顺从。《易经》有云:“六二之动,直以方也。”做妻子的,也要有正直端方、勇于承担的精神。

这仍旧体现了传统文化中一对关系和自我要求的理念。

经典和传统的本意,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会发生偏离甚至扭曲。

当一种文化或价值观念转化为当下的社会规范或民俗习惯时,如果缺少精英的引领和示范,话语权就很容易被权力所掌控。这时,在一对关系中,强势的一方对自己缺少约束,单方面的要求另一方。这是对传统文化的背离,文化的发展进入衰敝期。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正本清源。

关于《袁氏世范》

袁采,字君载,生卒年不详(大约-年),南宋两浙东路(今浙江)衢州府人。宋孝宗时考取进士,做过乐清、政和、婺源县知县等。其弟袁伟、其子袁景清,宋宁宗时登同科进士。

袁采为官“以廉明刚直称,谕民绳吏,皆有科条”。“廉而近公,公而过刚,勤而苦节。”

袁采为官之外,擅学术,其学术贴近现实。他留心地方政府和社会事务,以古鉴今,撰写了一些具有现实意义的著作,《乐清志》十卷、《袁氏世范》三卷、《阅史三要》、《经权中兴策》等,现仅存《袁氏世范》和诗文几首。

《袁氏世范》,是袁采任乐清知县时所写,书名本为《俗训》。为书作序的刘镇认为,此书可以“达诸四海”、“垂诸后世”,遂建议将书改名为《世范》。

南北朝时颜之推所著的《颜氏家训》与袁采的《袁氏世范》并称中国古代两大家训。

美国汉学家包弼德认为这两本书分别标志了唐以前的门阀时代和宋以后的新儒家时代,体现了士大夫的身份及其价值观的转变。士大夫从作为初唐以前的世家大族成员,转变为宋代的文官家族成员和地方精英。而士大夫追求的价值和职责,从注重文化之学,转变为更强调伦理关怀。

包弼德还比较了两本书的写作风格与内容,指出颜之推博学而词采繁复,袁采直接而简练。

在《颜氏家训》中,颜之推除了谈论家族礼仪和社会习俗之外,还谈论修学、文学、文献、音韵、宗教、艺术等。而在《袁氏世范》中,袁采分门别类地讨论了如何睦亲、处己和治家。

《袁氏世范》共三卷,睦亲、处己、治家为家庭生活的三个层面。先讲和睦家庭。再讲立身处世,最后讲治家理财。这种顺序安排,表明了作者的用意:治家理财是外在的基本需求,立身处世是内在的根本条件,而家庭和睦则是首要。

理解此书,可以帮助今人更好地处理好家庭人伦关系、自我关系以及人与经济财务的关系,懂得家庭和睦的重要性,知道包容不是消极的忍受,而是积极健康的体谅与体贴,体谅彼此性情的不同,体贴各自性情的偏差。

对于书中某些有悖于今天的思想观念的文字,理解时不应拘泥于属于具体某个时代的特殊现象,而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同的时代,文化内容可能不同,但其中包含的一些处理事情的方式和结构并没有改变。

另外,袁采创作此书时,针对具体某类事件,除了对行为本身的伦理性质(即是非对错)作出判断之外,还有出于“防患未然”的考虑,尤其是在避免纷争诉讼和家业衰败方面。故,不是重在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而是重在尽量避免坏的结果。

卷一:睦亲

性不可以强合

“人之至亲,莫过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责善,兄弟或因于争财。”

“其性不可得而合,则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

“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争论。争论不胜,至于再三,至于十数,则不和之情自兹而启,或至于终身失欢。”

“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责子弟之同于己;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听,则处事之际,必相和协,无乘争之患。”

“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世上最亲的关系,莫过于父子、兄弟。父子之间的不和,往往是因为做父亲的要儿子改“过”为“善”;兄弟之间的不和,往往是因为财产上的争夺。

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有人和缓,有人急躁,有人刚猛,有人柔顺,有人矜持,有人放任,有人喜欢闲适安静,有人喜欢纷繁热闹。性情不相同,则对应的言行也不会相同。这是父子、兄弟不和的根源。何况在面临具体事情的时候,每个人的观点又是不同的呢。

如果相互都想要对方与自己所想一样,必然会导致争论。争论不出胜负,不和的感情由此而生,甚至导致终生不相亲近。

通情,即沟通彼此的情况与情感。通情的能力,即今天所说的共情的能力。

做父亲或兄长的,要和子女、弟弟沟通彼此的想法和情感,同时不去苛责对方要和自己保持一致;做子女或弟弟的,要尽量尊重父亲、兄长的意见行事,而不奢望对方一定听从自己。

这种处事的方式,和睦协调,而不是互违相争。

孔子说:“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过错,应婉转劝止,如果自己的心意没有被父母听从,还应照常恭敬,不可违逆,即使心中忧愁,也不可对父母心生怨恨。”

家庭和睦的要点,不是向外寻求,而是回到个人自身,从每个人的性情出发,发现彼此的不同,不强求一致。理解、包容、沟通。有时,强求性情一致,从自己角度出发,是为了纠正家人的不良性情,实则不过是成全自己的任性和强横。

人必贵于反思

“人之父子,或不思各尽其道,而互相责备者,尤启不和之渐也。”

“为父者曰:‘吾今日为人之父,盖前日尝为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亲之道,每事尽善,则为子者得于见闻,不待教诏而知效。倘吾前日事亲之道有所未善,将以责其子,得不愧于心?’”

“为子者曰:‘吾今日为人之子,则他日亦当为人之父。今吾父之抚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亦云厚亦。他日吾之待其子,不异于吾之父,则可俯仰无愧。若或不及,非惟有负于其子,亦何颜以见其父?’”

“世之善为人子者,常善为人父;不能孝其亲者,常欲虐其子。”

“贤者能自反,则无往而不善;不贤者不能自反,为人子则多怨,为人父则多暴。”

父子之间,不想着各尽其职,只知道互相责备。长此以往,必然不和。

做父亲的说:“我也曾是做儿子的人。如果我在侍奉父母的时候,能够做到事事尽心尽力,那么我的子女们看到了,不用别人另去教导也知道该如何去善待我们。但若我以前侍奉父母不够尽心,如今又有何脸面去要求自己的子女善待我呢?”

做儿子的说:“我如今做人的儿子,将来也要做别人的父亲。我的父亲如此厚爱我,抚养我长大,给予我所需。将来我对待自己的子女,也会像父亲对我这般,那才能心中无愧。如果不能,不仅有负于子女,且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父亲呢?”

能做好儿子的人,常常也是位好父亲;不能善待父母的人,也常常会虐待自己的子女。

贤者能自我反省,所以无论做父母还是做子女都能做好;不贤者不能自我反省,所以多怨恨,多暴戾。

自我反省,能形成一种良性循环,不断改善自己的言行,就不会紧盯着别人的过错,懂得“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父子贵慈孝

“慈父固多败子,子孝而父或不察。盖中人之性,遇强则避,遇弱则肆。父严而子知所畏,则不敢为非;父宽则子玩易,则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优容;子之厚悫,父或责备之无几。”

“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贤父喻己父,则父慈而子愈孝,子孝而父益慈,无偏胜之患矣。”

做父亲的太过慈爱,容易抚养出败坏的子女;做人子女的孝顺父母,却不被父母察觉。这是因为平常人的性情,遇到比自己强硬的就会退避,遇到比自己软弱的就会放肆。

父亲严厉,子女就会有所畏惧,不敢胡作非为;父亲宽厚,子女就会轻视忽略,行事放纵。

子女不正派,父亲常常会纵容;子女忠厚朴实,父亲却会多责备。

兄友爱,弟却不恭;弟恭敬,兄却不友爱。

丈夫行为端正,妻子却强悍;妻子性格柔顺,丈夫却行为不端。

这些都是此强则彼弱,此弱则彼强,长期积累导致如此。

为人父母的,若能以他人的不孝子孙来比较自己的子女;为人子女的,若能以他人的不贤良的父母来比较自己的父母,那就都不用担心有所偏颇了。

兄弟之间,夫妇之间,亦如此。

作者仍从性情的角度来思考:人伦关系中方的两方,常是一个柔弱另一个就强硬,父子、兄弟、夫妇之间都如此。

家庭生活中,最常有的就是“习以为常”,认为别人对你好,都是理所应当,甚至还认为对方做得不够好。当对方稍有一点做的不好,就会其斥责,而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如何善待对方。

看看别人家的,真正做得不好的父亲、子女、配偶,就会发现自己拥有的有多珍贵。

程明道曰:“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之处。”

斥责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身上的不尽职之处。

处家贵宽容

“自古人伦,贤否相杂。或父子不能皆贤,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荡,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虽圣贤亦无如之何。”

“不可决之,惟当宽怀处之。能知此理,则胸中泰然矣。”

自古以来,贤良与不肖混杂。有的是父、子不能都贤良,有的是兄、弟不能都友善,有的是丈夫下流放荡,有的是妻子凶悍暴戾。很少有家庭是十全十美的,多有此难处,即使是圣贤之家也如此。

人伦关系中,很多是无法选择的,或是既已选择而不应轻易离弃的,就好像身上的赘疣,虽不喜甚至厌恶,却不能决然去掉,只能宽心待之。认清这个事实,就会胸中坦然。

难以言说。

善待对方,成全自己。

父兄不可辨曲直

“子之于父,弟之于兄,不可相视如朋辈,事事欲论曲直。若父兄言行之失,显然不可掩,子弟止可和言几谏。若以曲理而加之子弟,尤当顺受,而不当辨。为父兄者又当自省。”

儿子对父亲,弟弟对兄长,不能像对朋友平辈那样看待,事事都要争辩出是非曲直。如果父亲或兄长的言行有失,且明显得难以掩盖,要和颜悦色地委婉相劝。如果父亲或兄长不仅不听劝告,还要把歪理强加到自己身上,更不应分辩争论。为人父兄,也要常常自我反省。

今人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但平等不代表要抹杀一切差别。长幼之别、抚育之恩仍然存在。在这个意义上,父母、兄长的确为尊。

“门内之治恩掩盖义,门外之治义斩恩。”

家庭是一个特殊的生活场所,家人之间注重恩情胜过于讲道理。

但,即使在古代,也不主张愚孝。《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在重要和关键的时候,如果不顾事实地一味顺应,就会使父母、兄长陷入不义,这才是真正的不孝。

在顺承和是非之间要有所平衡。重恩情,但也不罔顾义理。

人贵善处忍

“人言居家久和者,本于能忍。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其失尤多。盖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矣。不若随而解之,不置胸次。”

“不使之入于吾心,虽日犯我者十数,亦不至形于言而见于色。然后见忍之功效为甚大,此所谓善处忍者。”

人们常说,一个家庭能够长久和睦,是因为家人能够忍受。然而,世人知道忍的重要,却不知道如何去忍,失去的反而更多。

如果“忍”,对应着包藏、积累。被别人冒犯的时候,隐忍不发。一次,两次,积累得多了,胸中的愤恨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可遏制地泄出来。

因此,一味隐忍,不如在被冒犯的时候就当下去化解它,不把它积累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的冒犯可能是因为对方没有深思熟虑、无知、无意、见识短小等等,或问自己“这对我来说又有多少利害关系呢?”

总之,要不解决这件事情,要不就不让这事进入内心。

“忍”本身表明有需要忍耐的东西,如不满、抱怨、愤怒,对这些消极情绪的隐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即所谓的息事宁人;但在家人之间,很多事情不是如买卖一样,可以一次性解决,而是总有说不清的关联,消极情绪积累太多,总会有矛盾爆发的一刻。

《孟子》有云:“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有所愤怒,不藏于心中,有所抱怨,不留在胸中,只是与他亲密且爱护他而已。

善于忍,要以合适的方式在当下释放、消除不良情绪。“忍”的实质,是懂得情绪的净化。善于忍,能让人变得强大,不会轻易为外界所扰动,甚至让他人明白自己的冒失是因为不思、无知、见识短浅等。

家中的忍,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亲人之间的恻隐之心,出于彼此间的尊重与珍惜。

亲戚不可失欢

“朝夕群居,不能无相失。相失之后,有一人能先下气,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遂如平时矣。”

家人之间朝夕相处,难免会有摩擦、矛盾。如果能有一人先下气和解,主动和对方沟通,就会把关系再婉转回来,又如日常一样和谐了。

家人之间的摩擦、矛盾,常常起于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因前后相因、纠缠不清,难以辨别谁对谁错,甚至根本无法或没有必要去分辨是非。

解决的办法,并不一定需要某一方隆重地赔礼道歉,不过是放下姿态,找个事由搭个话,然后等待对方的回应。一来二去,和好如初。

就如宝、黛闹矛盾时,前去劝和的凤姐所说:“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

备注:《袁氏世范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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