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关于“慎终”、“追远”的解释,大都比较统一,终,指丧礼。远指祭祀。慎终、追远,的解释就是要慎重的办理父母的丧失,诚心诚意的祭祀祖先。再加上后面半句,这样做,民德就会变的敦厚了。把父母的丧礼办好,诚心诚意的祭祀祖宗,就能够让民众变的敦厚吗?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逻辑联系呢?又如何为今天的我们所用?
儒学是以人性,天道为基础来分析社会问题,构建社会体系的。所以,我们也尝试沿着这条逻辑去分析这句话。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显然,子贡是知道孔子懂得人性与天道,才有此一说。孔子对自己一生也有一个评价:“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也说明了,孔子是明白“道”的。那么孔子所说的天道、人性具体是什么呢?这就要从“易学”中去探索了。中国人认为世间万物,都会经历生、长、壮、老的一个自然历程,这不以任何事物的意志为转移,是一种必然的自然规律。《易经》的八卦系统,不仅是对世界万物的抽象,其先天顺序也是对事物这种自然规律的描述。人与道相合,自然也要经历生、长、壮、老这样的生命历程。可是我们观察现实,很多人并不会经历这样的完整周期,有些人儿童时期会夭折,青壮年时期就得了重病,或者遇到了一些不可抗的意外等等,这些情况大部分都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但更多是由于人自身原因造成的,老子说:“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老子总结了人中途夭折的原因,其一是不懂养生之道,过度的保养;其二是主动的将自己置于险地。
人性趋利避害,好生畏死。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把自己至于危险之中,甚至当今之世,自杀者比比皆是。因为很多人在出生之时,其前期阶段,也就是“生、长”的过程中就无法顺应“道”所描述的规律,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至于险地了,这种险地又往往是父母和环境所造就的,于是一步错,步步错,无法再回到“道”路之上,夭折于途中。什么是好的开始,儒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而且也是唯一的答案,就是“仁”,儿童在生、长之初,重要的是培养自爱,爱人之心,进而能够爱家,爱国,爱天下。儒家所说的自爱,爱人都由“孝”始。《孝经》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里说不敢毁伤,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由心而发,不愿毁伤。可惜很多家庭,父母急于实现自己的目的,通过“暴力”(包括冷暴力,比如用爱威胁,用自己残威胁)手段建立儿童的行为模式;或者无法控制自己的的怨恨,沮丧等负面情绪,将其转嫁给儿童,造成虐待,无视;或者过度溺爱,儿童无法学会感受他人的需求,无法学会爱别人。这些都造成了儿童早期无法建立“仁”爱之心。这些儿童在以后的发展中往往无法自我认同,或者由于某种强烈的动力急功近利,或者无法融入社会,他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具体原因,无法按照正常的社会路径发展,做事极端,很容易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无法顺利的走完“壮、老”之路。
在儿童早期以“孝”道建立“仁”爱之心,是不是就能顺利的实现完整的生命周期呢?除去那些不可抗因素外,只有“仁”心,不得其“道”仍然可能会无知无识的陷入危险之中。中国人常说,不谋一世,不足以谋一时。一个人爱自己,爱家人,爱一国,以至于爱天下,就要让自己,家人,国,天下时时刻刻不陷入危险之中。如何做到这些呢,就是要学习“道”,学习“易理”中八卦所描述的生命周期,明白每一阶段要做的事情,需要防备的问题。只有越来越多的人自爱而爱人,顺道而行,社会才能渐渐平和,此时大部分人的生活历程,就被称之为“庸”,是一种普遍而容易实践的状态。儒家认为,只有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的生活才是自然,安逸,平和而满足的。
所以个人的“慎终”就是根据人的自爱而爱人之心,追求平和、愉悦的生、长、壮、老的自然周期,对于这种生命历程的追求,会产生内在的约束力,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慎重的对待自己,对待他人,不因为冲动和无知毁伤自己和他人。
人是社会的人,只做好自己,显然是不够的。在儒家的体系中,家族是整个社会的基本单元,作为个人会死亡,一个家族却有可能长存下来。家族也有着生、长、壮、老的生命历程。在“易学”中,生命历程的最后一个阶段是“老”而并非是“死”,是由于古人认为一个系统发展是可以实现循环往复的,一个周期结束,只要处理得当,就能够进入下一个周期,从而实现老而不死,老而新生。作为个人虽然无法由“老”而新生,但是作为一个家庭是可以的。儒家将家族系统顺道永生看做国、天下平稳发展的前提。于是,人的“自然”就需要家族的“自然”,家族的“自然”也需要其中人的“自然”。要继续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实现家族顺“道”的发展。
孔子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自然的应用了“易学”中的模型。对家族分层,保证家族中各层次之间的和谐关系,于是提出了,孝、慈、悌、友等等家庭伦理观念。如何把个人的永生与家族的永生联系起来呢?“祖先崇拜”这个中国人的重要文化内核就应运而生了,系统的变化发展是每一个阶段经历后的积累,中国人称其为“积德”,即使到一个周期的终结,也是以扬弃的形式开辟新的周期。在这样的观念指导下,家族的当下,是每个家族成员在历史长河中努力探索,克己顺道的结果。另一方面,家族发展的方向,家族的精神,内部的组织行为模式,或多或少都带着祖先们残留的精神,个别具有开创性的人,其精神可能会明确的影响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在这个意义上,“人”可以是不灭的。同样,个人不良的影响也会对家族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后果。对家人的爱,对家族的爱,也会成为个人发展的约束力。反过来也有助于家族远离悖逆,“自然”发展。
“慎终”在个人层面上,由于自我的内在需要和对家族的爱而产生自我约束,从而谨慎的对待自己的一生。从家族方面来说,隆重哀戚的丧礼也表达了整个家族对个人一生的认可,以及对家族贡献的认可。这样的形式是对相应文化的传承,也通过总结个人的得失,对后人进行激励、教育,让家族中的后人坚定顺“道”之心。“追远”通过祭祀祖先,表达对祖先在家族发展历程中贡献的崇敬,理解家族发展的周期历程,理解“道”,反思当下,坚定信念,承前启后。
可以说,“慎终、追远”都是强化人与家族关系的文化形式。其目的都是为了强化家庭成员对“道”的坚定,反思自身发展。进而福泽家族,互相成就。所以说,如果能够做好这两点,民众顺道,“德”自然就积厚了。
这两句话对我们当下的人有什么启发呢?如果按照字面的理解,把“慎终”、“追远”看做丧礼的隆重,祭祀的盛大,忽略了背后对人的教育,约束,激励,对“道”的宣扬,就买椟还珠了。可惜我们今天这样做的人还不在少数,风光大葬的背后没有了文化的传承,而是为了追求“面子”。一些保持祭祖传承的家族,在自傲于家族兴盛的同时,能够宣扬祖辈的历程,原始反终,扬道与义,精醒当下,给后辈们一场精神洗礼吗?古人在礼仪的形式设计上,有着复杂的考虑,其核心思想都是对于“道”的弘扬,然后顺应人性,实现系统发展中的不同需求,比如凝聚力,层次关系,思想传承,权责申明等等。礼记中说“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在设计礼仪形式的时候,不能只考虑到外在的影响,也要考虑到对内在成员的教化。
随着社会发展,家族的作用渐渐弱化了,在居民体系中,以父母儿童为主的家庭形式渐渐成为主导,家族也不再承担经济功能,而是由企业来实现社会的经济功能。但家庭仍然是人生发展的起点,我们这些年反思教育,越来越强调家庭教育,但是过犹不及,将学校的职能转嫁到家庭,以为这样就是提高了家庭教育的地位,这完全是推卸责任的做法。家庭教育很重要,需要强调,而且还需要不断强调,但是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是不同的,不能简单的把学校教育的内容转移到家庭就了事了,而是应该强调家庭教育的独特性,让家庭实现家庭应该实现,也能够实现的部分。家庭教育,应该给儿童的,是“慎终”的开始,是“生生”的动力,是“仁孝”的精神,是我们这个民族对“道德”的理解与传承。这些是人一生的主干,父母应该自己去实现,相信没有多少父母希望把这些完全交给培训机构,缺失了对自己精神,观念流传的机会。父母对儿童人性发展的教育,也是父母重新反思悟“道”,人性升华的机遇。教授儿童具体书写,算数,英语等等课程这些事情还是应该由学校负责,每个人教育都有不同的思路,父母参与难免破坏学校的教育进程;很多家长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参与;就算家长有这个能力,重新学习,花费时间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也是对社会资源的严重浪费。